粵韻心聲 從《半塘訪小宛》說起 黃紹明 漢時西域有一國叫「小宛」,為沙漠所淹沒,消失在時空之中,留不下一點令人懷想的事物。但秦淮名艷董小宛雖死,卻留下很多令人尋味的故事。 粵曲《半塘訪小宛》,乃描寫江南名伎董小宛與明朝名士冒辟疆的愛情故事,曲中描述冒辟疆往訪身在半塘的董小宛,第一段有旦(小宛)唱句「深閨夜闌夢故園」,很多不知董小宛身世的歌唱者或聽者對「夢故園」會有未解之處,故園應是指她兒時和父母一起居住的蘇州舊院。而董小宛與冒辟疆之相遇,亦只是整個故事的開端,其後,董小宛的遭遇,撲朔迷離,難怪曲之末段雖說「共郎逐波,甘履凶險」,「天邊海角兩纏綿」,卻在曲後附註說:「可惜匆匆別後,再無緣相會了」,是將董小宛定型為《殘陽綺夢》曲中所說失散,只有在夢裡才能相見的結局了。 董小宛名白,字小宛,一字青蓮,才色擅美一時,是明末清初「秦淮八艷」之一,與陳圓圓,柳如是,杜十娘,李香君等同負盛名。她本是蘇州城內小有名氣的「董家繡莊」的千金小姐,自小接觸蘇繡藝術,是一位詩文書畫俱能,才德雙全的姑娘,好惜好景不常,十三歲喪父,她母親便在半塘河畔,築舍為居,將繡莊交給手下掌管,誰知所托非人,弄到欠債累累,繡莊破產,母親病倒,可憐這位十五、六歲的姑娘,只好賣身青樓,因才貌雙全,名聲大噪,吸引了復社成員有四公子之稱的冒辟疆,慕名拜訪多次,都因董小宛愛好山水,和客人遊勝去了而未能相見。後來,冒辟疆認識了陳圓圓,有一次拜訪陳圓圓不遇,失落之餘,雇舟沿半塘河而行,忽然眼前一亮,柳絲深處,竟隱約出現了一幢小樓,心想必是世外高人所居,於是登岸走向小樓,原來竟是董小宛香居之所,端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從此展開了他們二人的愛情故事。《半塘訪小宛》便是再來探訪之詠。 山河變色,物換星移,不久李自成進京,滿清入關,明朝滅亡,董小宛的去向有三種傳說:一說是遁跡人間,一說是被脅北行,成了清帝愛寵董妃,另一說是和冒辟疆雙雙遠走他方。第一種遁跡人間傳說的可靠性比較低,因為李自成之亂為時很短,秦淮佳麗很快便紛紛回巢,由錢謙益領導一班文人跪降清朝,而柳如是恥之而穿上紅衣表示對明朝(姓朱,紅色也)的忠貞一事可以看出那時秦淮並非逃難人去,何況董小宛上無父母,又無兄弟,只有等待冒辟疆,沒理由遠去他方而不再出現。第二種傳說是在董小宛嫁給冒辟疆之後第二年,洪承疇為討好清帝順治,以其夫生命來威脅董小宛入宮,封為董妃。而入宮後之遭遇亦有兩種說法,一是遭孝莊皇太后迫害而死;一是被迫出家為尼,因此順治帝後來也心灰意冷,出家去了。其實,董妃之說最不可靠,只是清代野史所傳,純屬捕風捉影,虛構而成,且看看她的年齡比順治大十四歲,順治娶董鄂妃時是十九歲,董鄂妃是十八歲,但董小宛應該是三十三歲了,那時她已去世。故此,董鄂妃不是董小宛,而最可能是內大臣鄂碩之女。第三種傳說最為可靠,歷史資料也支持了這種說法,董小宛洗盡鉛華,嫁給了冒辟疆(有說脫籍也是靠柳如是的相好錢謙益大人助了一臂之力),離開了半塘,遠赴如皋綠楊村的冒家作妾,因冒辟疆原配體弱多病,董小宛便負起理家的責任,全家相處甚好,居「艷月樓」,集古今閨幃軼事,薈為一書,名曰《奩艷》。據說董小宛善烹,故有「董菜」、「董肉」和「董糖」等稱號,尤其是後者,傳說一次史可法路經如皋,董小宛便以此糖招待,並贈兩箱勞軍,故被稱為「董糖」。據清代《崇川咫聞錄》記載「其精美,首推董糖。董糖,冒巢民(按冒襄字辟疆,號巢民)妾董小宛所創。」可惜天妒紅顏,為冒家做了九年賢妾良婦,在順治八年,患病而終,享年二十七歲,冒辟疆作《影梅庵憶語》二千四百字哭之。但另有一說,是因走避李自成入京和清兵入關的戰火而舉家避至綠楊村的水繪園。無論如何,董小宛如《魂斷水繪園》一曲所述,是死在那裡。其實水繪園乃冒家在綠楊村的基地,董小宛退出江湖,嫁入冒家,清兵入關,戰火已停多年,仍居於水繪園,直至死亡,實在是正常之事。她和冒氏在改朝換代的亂世中相伴九年之說,可以從冒氏的《影梅庵憶語》中找到。 董小宛的身份,可以說是文人心中和筆下的寵兒,除了「董妃」外,《紅樓夢》書中的林黛玉,也被認為是董小宛的化身,理由是:小宛名白,故黛玉名黛,粉白黛綠之意也;小宛蘇州人,黛玉也是;小宛在如皋(夏時屬揚州之域),黛玉也在揚州;小宛遊金山時,人以江妃踏波而上,故黛玉號「瀟湘妃子」,乃從「江妃」二字得來。當然,此一說法已被很多研究《紅樓夢》的學者所否定。 自古紅顏多薄命,有一首詞是青樓女子的心聲,也是董小宛的寫照。這首詞調寄「卜算子」,乃南宋青樓才女嚴蕊所作,詞如下: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開花落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董小宛雖是命短,但能和所愛的東君(喻太陽或司春之神)冒辟疆同心同往,總比被譏為「沖冠一怒為紅顏」,「飛上枝頭作鳳凰」又因吳三桂的不忠於國而出家為尼的陳圓圓幸福,更比「花痕月片,愁頭恨尾」因羞憤枕邊人錢謙益的無節義而憤然投入反清復明行列,最後還自縊而亡的柳如是快樂。 有愛郎百步之內,伴此芳草,樂得「山花插滿頭」,又何須理會她最終死在那裡? 從《半塘訪小宛》說起 寫於2009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