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 黃紹明
小序:人生經歷,人各人殊,年代點滴,史官難載,是以寄情小篇,我筆寫我意。 年代,是時與人的組合。在時光的客途上,誰是同程?幾許風雨?那是天意,也是命運。 生偏逢時,幼小見證了一個複雜的年代-- -- 抗日戰爭,烽火漫遍神州(註一)。一九四五,和平天使的降臨。一九四九,樓頭易幟,一個新政治思維的落實。 歲月留痕,把記憶深刻骨肉,但歲月也是無情,試問如今,骨子裡收藏顛沛流離烙印的尚餘幾人?今人但知月有陰晴圓缺,幾曾體會曉風殘月下的千里煙波?那年,「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才入大江,又出大海,(註二)「本是朔方士,今為吳越民。」那代,同病天涯,不是放翁憂國,便是子美感時,回望故鄉,總覺遙岑遠目,獻愁供恨,每逢佳節,一夜鄉心,五處相同。幾許人家,香江島上,寮屋蝸居,或聚居木屋區內,支茅穿漏(見第一張附圖,註三),或租住板間小房,一家八口一張床。胼手胝足,節衣縮食,還得寄衣寄藥回鄉。不平凡的年歲,卻是無數平凡辛勞的一生。今日,兒女都笑我在說天方夜譚。 那年,長大在香港的一代,扎根在太平山下,把寶貴的青春,附托在一個希望的土地上,只消引吭,人人都同聲附和,香港是我們的家。日月盈昃,寒來暑往,陪伴長大的是「麗的呼聲」有線電台(見第二張附圖,註四)和那掛在家中牆上的「麗的」廣播箱,百聽不厭的是「天空小說」和「夜半奇談」。令人回味的是路邊大排檔長凳的特色,和涼茶舖那響亮粵曲「臥薪嚐膽」與「情僧」播放的街坊風味。年代的潮流,雖把昔日的文明淹沒,但往事並未如煙,心底總牽繞著陪伴港人不知多少個春秋的尖沙咀火車站與鐘樓(見第三張附圖),維多利亞港內渣甸午炮和啟德機場那千絲萬縷的情意結。物換星移,今日電話電郵取代了昔日的電報,惟是當年寥寥數字的一紙大東電報局電報,才能給遊子有紙短情長、千言萬語的感覺;而對路旁紅色郵筒(見第四張附圖)被無情的拋棄,會否同聲一嘆「紅顏未老恩先斷」?舊地重遊,能否尋回從前溜躂的大笪地和公餘場廉價消閒的電影院那模糊的影子?人去樓空,建築改變,可曾記得那「安得廣廈千萬間,盡庇天下寒士皆歡顏」的徙置區(見第五張九龍石硤尾徙置區附圖)?可曾聽過千針萬線,車出香港黃金歲月的製衣工業?又可曾聽過水荒制水,「樓下閂水喉」的另一個天方夜譚?昔日有愚公移山,那年代卻有港人填海,今日港島海旁道上的車水馬龍要感謝那年代海旁垂釣的升斗市民無怨的撤讓。望夫石下,吐露港前,今日高樓大廈的居民,該感激當年填海工程人員辛勞的貢獻。還有,海上築壩,建造了舉世聞名的船灣淡水湖(見第六張附圖)和萬宜水庫(見第七張附圖),解決了威脅年年的水荒。那些年代,芸芸眾生,群策群力,為香港奠下了今日繁榮安定的基礎。只是春如舊,人空瘦,黃花晚節,幾曾為敬老揚香?廣廈萬間,卻來炫耀貧富的懸殊! 這年,我的一代,昔落塵網中,一去數十年,如今,花開花落,或耳順,或從心所欲,或留港,或移民海外,清風明月,銜觴賦詩,大多成了無懷氏的信徒,葛天氏的子民了。這年,很多朋友,有如候鳥,兩地棲屑,冬天別過,又是南雁歸期。可喜人強健,清閒快活,歸來提電邀知音,舉杯聚良朋,把愁字讓鐵鳥從空中帶走。 小隱隱陵藪,大隱隱朝市,真理並沒有因年代而改變。多倫多,是當代理想的大隱之都,家居幽雅,前後園中,不種五柳樹,亦來松柏青,又或丹楓艷,四季花卉,任君栽培,瓜果蔬菜,隨意小種,吟風弄月,踏雪尋雲,乾坤自在。結廬在人境,心遠地自偏,雖身在廛市,心卻遠離了萬丈紅塵。 這年代,遲來的保育保不住無數滄桑的印記,尚幸明月依舊,彩雲來歸,武陵內外,處處桃源。老中青少,都走在同一的時光客途上,互相照應。無論同程多遠,相伴多久,總是緣份。當兒孫的喧聲繚繞耳邊,這喧嘩的代號便是幸福。但求真懇作人,不為貪纏,不為嗔縛,有兒孫共樂,知心為伴,文章結朋,音樂會友,香茶聚舊,魚雁傳安,足矣樂矣! 願年年代代,時與人俱合,天下太平,寫意無憂! 附註: (1)抗日戰爭(1937-1945),約於1943年戰事延至廣東台山,一家人避難回故鄉三合飯籮崗,此村現已變成水塘(見另文「鄉情」)。 (2)「才入大江,又出大海」並非人云亦云,無的放矢,是幼時本身經歷,坐漁船赴澳門,時年約十。 (3)昔日香港大坑半山區內貧富懸殊,如今圖中木屋區、虎豹別墅及高塔俱隨時光消逝矣! (4)當年麗的呼聲廣播大廈位於香港灣仔軒尼詩道及軍器廠街交界處,後改建為熙信大廈。記憶中廣播廈內一長走廊,一邊窗向電車行走的街道,一邊是工作及播音室,筆者中學時曾在其中一室內播演口琴獨奏。 年代 寫於2011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