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留痕說「飲冰」 黃紹明
我書桌旁的書架上有一本紙質已變黃的舊書,它便是梁任公的《飲冰室文集》。一日,內子見我手捧著它,幽默地笑說:「你的《寫意集》應改名為酒樓(粵俗稱茶樓)文集,因為我們天天酒樓午茶,而酒樓比冰室還大。」我笑著回答說:「梁任公自稱是飲冰室主人,而我只是茶樓客人,主客身份不同,難望其肩背矣!」內子聽了,哈哈大笑說:「你還是用你的《寫意集》好了!」 其實,「飲冰」原出於庄子的《人間世》:「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熱與!」形容日間內心對國事的焦慮,要晚上飲冰來退熱。所以,他的「飲冰」成集,與我的「飲茶」寫意,端的是有天淵之別! 我手上的《飲冰室文集》,乃約六十年前高中時校長所贈,每對著他書中的贈字,都嘆一聲校長你壯志未酬離港去,使我捧書每念訓導情。如今哲人已故,其贈書之意在給我書法冠軍的獎勵外,對創造時代的鼓吹,是否有梁任公的「飲冰」意味?坦白說,我的文學及書法修養,除了先父的教訓外,都是中學時培育出來的,教育之情,永不忘記,這也是我寫此篇的目的之一。這本書是一九五五年香港文益書局發行,香港天行出版社刊行的,全書四冊,精裝為一厚冊。接受贈書之時,可算是剛出版的了。 《飲冰室文集》是梁啟超在清末民初的著作,內容分政治、傳記、隨感、演講、書信及詩詞等多類,讀這本厚厚的書時,端的要如作者所說要「眼快」和「心細」,因為「心不細則亳無所得,眼不快則時候不夠用」。老實說,拙作《亙古男兒一放翁》文內一些梁啟超對陸放翁的詠句,也是「眼快」從《飲冰室文集》中取出來的。這裡,我以茶代冰,欣賞《飲冰室文集》之餘,寫下這本書給我帶來的感受,不作內容深入的評論,因為經歷時代,自有不少高人高見了。 舊書內梁任公一些經歷和把舊社會推向新的一面的貢獻上,給我帶來人生的回味和感慨: (一)宣統三年(一九一一年),梁啟超由日本橫濱乘船赴臺灣考察,四日後在基隆登岸。又於一九一八年(民國七年)坐日本船橫濱丸赴歐考察,航行了四十五天才到達。據筆者所得資料,同一船名已早在一八九五年載日本官員到台灣與清朝的李鴻章之子李經方簽署將台灣割讓給日本的賣國條約。話說回來,那年代,輪船是出國的主要交通工具。這種經驗,在五零年代我也曾體會過,就是由香港乘四川號輪船往台灣,攜著行李在大艙足足四日,才抵達基隆,如果受不起風浪,便會嘔吐,年輕的讀者,一定笑我在說天方夜譚。今日,除了郵輪享受人生外,難再試此味了! (二)梁啟超是推動文學革命的先鋒,走出古文,提倡白話文,創立了「新民叢報體」。不過,在《飲冰室文集》內,很多文章都除不去「之乎者也」的字眼,除了詩篇外,還有在「小說類」中,宋詞味濃。無論如何,他是今日白話文的先驅。其實,現在來說,今人如多讀其文章,倒是重修古文的第一步。所以,這個文集,我把它當作是一本厚厚的國文課本。 (三)我踏進科學和工程的事業領域時,親身體會到從香港迢迢千里到外國「取經」的意義和味道。這個引進外國知識的風氣,梁啟超可以說是近代的積極鼓吹者,在他的《獎勵歐美遊學》文中,可見一斑。據筆者資料,正如上面(一)中所說,梁啟超早已在一九一八年做了更為廣闊的學術行動,他和一同歐遊的「歐洲考察團」學者組織了講學社,安排每年邀請一位外國學者來華講學,先後有杜威(美)、羅素(英)、杜里斯(德)和泰戈爾(印度)。這種安排,受益更為普及,他可以說是我國在世界學術交流上的先驅了。而網上所說一九一九年上述學者在華講學由胡適等主持,應是後事了。由胡適以近人詩句「文字收功日,全球革命時」歌頌梁任公,可知當時學者對他的尊敬!話說回來,當年我「取經」相識的各地朋友,都早已退隱,雖然如今我輩同學「湖海無餘子」,可安慰的是「陽關有故人」!(借用《飲冰室文集》內之「俠感」中句) (四)書中有一篇文章,叫《禁早婚論》,因為早婚帶來很多社會問題,他在文中說「凡愈野蠻之人,其婚嫁愈早,愈文明之人,其婚嫁愈遲」。不知是否上天接受他的建議?還是人類習俗的改變?今日世界各地的遲婚概念已成氣候,可以說是梁任公有先見之明了。其實,從表面上來看,由於教育普及,我的一代起,接受大專教育的機會多了,事業上的競爭也大了,大都畢業後工作數年才結婚,再加上男女性在學識、事業和婚姻觀念上的改變,上述的「數年」,與時俱增,他們是婚姻觀念上的「飲冰」一族,「禁早婚」便成了「自然定律」,對嗎? 這本陪伴我六十年的舊書,雖然歲月把它變色,留下很多黃點,但在我心中,永不嫌舊,飲茶之餘,常看「飲冰」。正是:今吾常樂命而閒閱「冰」,我其內愉歟! 歲月留痕說「飲冰」 二零一五年十月 |